多少年过去后,回想已逝的青春时光,那激情飞越的峥嵘岁月,自信中夹杂的莽撞,充沛的活力里暴露出的稚嫩,仍然显得那么亲切和可爱,不由得引起我几多感慨。
那年巢湖很冷,虽然才是十一月,但已是冷得让我这个仅一江之隔的“江南人”都有些吃不消了。从西南面八百多平方千米的湖泊上刮过来的风,坚硬而潮湿,长驱直入地在城区搅起沙尘,把巢城的天空搅得灰朦朦的,一如年轻的我当时的心境。那时改革开放才刚三个年头,我当时正面临着毕业实习和分配。青春期的躁动,社会转型期的迷茫,加之对前程的担忧,我恶劣苦闷的心绪就借诸于笔端宣泻而出。我在最后一期班级墙报上,登载了自己的一首长诗,诗意朦胧而暧昧,今日想起来仍不知所云。可我怎么也没有料到,就是这样一首很不像样的东西,竟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……
也是该着我的“倒霉”,那天晚自习时,一向不大去教室的教务长突然出现在墙报前,后来有同学看见他皱着眉头离去的。快要熄灯的时候,学校的正副校长一道“大驾”亲临,他们问着我的名字在学生寝室里一路寻来,接着把我带到校长办公室,仔细盘查起我的家庭背景和写作那首诗的动机。从他们俩威严的神情和严厉的口吻,我有些担心是他们的慧眼识破了什么,出于对刚刚过去不多久的思想钳制的模糊记忆,我开始有点惶恐起来。
次日,天越发地冷了,太阳在灰朦朦的天宇上忽隐忽现,光线朦胧而暧昧,如同我的那首诗。全体学生坐在露天大操场上,一边喝着西北风,一边对我的那首诗展开批评。我在好心眼的班主任老师鼎力帮助下借口看病,侥幸逃脱了出去,到巢城一家新开不久的溜冰场消遣发汗去了。我刚学不久,生疏得很,一出脚即摔。正摔得不亦乐乎的时候,遇上了同年级一名安庆籍女生,文弱纤细的模样却老于此道,在她的教练下,我才渐渐领略了那飞速旋转的快味。那个安庆籍女生惊讶于我的逃脱,她也是不满学校的小题大做跑出来的。她告诉我,她读过那首诗,感觉是有些艰涩,但形式上有新意,内容上也没有什么让人大呼小叫的地方。这场相遇、她的鼓励和安慰,使我原本一片阴霾的内心仿佛透进几许阳光……第二天,我们那拨毕业生接到定点实习的紧急通知,原本准备好的团员集中讨论作罢,大家做了鸟兽散。
一晃过去了三十多年,那场风波给当时的我并没有造成心理上的多大伤害,我只不过把它当作社会转型期的一场闹剧罢了。随着年纪的一年年增长,心在老去,少年意气的勾当早就不做了。在有着成年人的思考时,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反思少年的莽撞与幼稚。这么些年来,生意在兴隆,文学在衰落,诗歌日趋萧条,我很有些年不再写诗这个玩意儿了。社会上跳舞热、麻将热、上网热、练功热、保健热、炒股热、投资热等等,一浪越过一浪,没有那一浪与诗能沾上边。贪污受贿的多了,枉法无道的多了,见利忘义的多了,暴力色情的多了,作为浪漫与理想主义代言的诗歌生存的土壤受到破坏。上世纪末,也就是十来年前的样子,我记得那个安庆籍女生曾给我写过信。信中,她表露了对我少年勇气的嘉许、对现实的惆怅和一份浓浓的对理想的怀念。她的一句“还写诗吗”的问候,满含着期待。真是愧对海子的这位老乡啊,我可以拿疲于生计来搪塞,也可以用工作劳累去敷衍。而我自己知道,我的脑子里有了太多的杂念,心灵已被世俗污染,烦琐的日子里无可摆脱的一份份牵挂化作一重重顾虑,非但是没有了年轻时的豪情万丈,我甚至感觉生活中几乎很少有用得着以诗去表达的意境和情感。惟有在极静的暗夜深处,回想起那场因我而起的小风波,还有那个安庆籍女生文弱纤细的模样,期待着自己内心里快要熄灭的文学和诗歌的梦想复燃。